诗文库
与叶少蕴资政帖(三)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五四、《鸿庆居士集补遗》卷八
靖康以还,屡更大变,去死一閒耳。偶然得罪,便脱吴门之祸,以此对病为乐,不复有居世閒意。误恩守杭,恳辞两月馀,不获命。航湘独来,危坐破屋数椽,临见吏民如一行脚僧,一遇结夏,不得去耳。资政天下第一流,一丘一壑,久从閒佚。公议郁结,王唐翁讼言于朝不去口,殆所谓不得其平则鸣也。比造官,承乏于泰发之后,城上设笓篱数千板,群胥并缘为奸,费民财二十万;于潜又筑退保屋二千区;如九里松,湖上三百年壮观,斩伐为楼橹过半;而鞭笞天竺僧作东坡祠,急若星火。盛名之下,固不敢辄议,而寻求其故,终不可得。四务公库无一壶煮酒,廪中无粒米。方遣一官,属以时价求之湖秀境,一斗为钱八百四十,军粮用八千斛。比至新谷既升,度用四万斛,为钱四十万缗。终日营营求钱乞米,常恐不获。私家却未有此患,殆业缘使然也。近已追复会计揭帖故事,刻舟记遗,又可笑也。
赠天竺僧 南宋 · 汪晫
七言绝句 押先韵
衲被蒙头付自然,何须八棒十三禅。
数声啼鸟青山外,惊起幽窗一觉眠。
辨歙石说跋(绍兴三十年十月) 南宋 · 洪迈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七、《皕宋楼藏书志》卷五三
研出端溪,其色如猪肝、蒲萄,中边莹澈,光可以鉴,粹然紫琳腴也。患太滑,不肯受墨。歙石细者肌理如丝縠,如涵星泓,如眉有棱,四壁垣垣削成,类文玉苍璧。而短处在不为毛锥地,好事者病焉。迈智不足鉴物,颇幸蓄两研。其一正方为斗形,径可五寸许,腹有东坡先生为仲豫铭二十四言,常箧椟藏去;其一椭为风字,铿然而轻,提携周旋且二十年久,称意便足。曩寓五岭无所买,莫府于歙,尝出捐三千钱售眉子石一,随辄予人莫惜。始之以识察之不精,中之以二者之先入,他无在顾眄者,故差若省事。景伯兄治歙期年,能纳其民于不忍欺之乡,断断廷下,至无一迹。独念翰墨众君子乘集吾土而主人莫之省,既揭苏氏《文房谱》于四宝堂,又别刻《研说》三种,以书来令缀语其下。顾前云云,不能巧自饰也。客或谓兄曰:「使君雅无长物,诸郎案头研不百钱直。今使家挟是书,人具是眼,则芙蓉龙尾之珍不几于尽,公亦能忘薏苡嫌乎」?兄以手推客曰:「去」!绍兴三十年十月二日,弟左承议郎、尚书礼部员外郎、兼国史院编修官迈跋。
按:《辨歙石说》卷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临安府五丈观音胜相寺记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三
予比年焚绮研,不复作羡语。今寿来千里,门之不去者逾月,勉即其录而次第之。其录云:寺负钱塘龙山,唐开成四年建,曰隆兴千佛寺。后有西竺僧曰转智,冰炎一楮袍,人呼纸衣道者,走海南诸国,至日本。适吴忠懿王用五金铸千万塔,以五百遣使者颁日本,使者还,智附舶归。风鸣海汹,舟且倾,智诵如意轮咒,俄见如意珠王相,十首八臂,度高十丈,风息遂济。智谋揭高梁,可容十丈胜相,以答佛施。时千佛寺乃僧光主之,有阁高八丈,光请于忠懿,以阁为殿,立五丈之像者二,合为十丈。皇朝治平中改赐今额。建炎间灰于腊寇,唯胜相一阁屹然云际,不堕劫火。绍兴初,光之嗣孙曰清中兴之。清有子琦、珍,珍之子性,奕世经理,乃克大备。乾道间,光尧皇帝圣子神孙三殿临幸,朌赉甚渥,由是声益振。今师寿者,性之法子也。清峻自厉,壮耄一日,架钟缭廊,宿仆尽起,金碧辉煌,增光畴昔。至蒙东朝出内帑赐之,风𨔝迩遐,舍予日至,且有施田以惠亡穷者。嗟乎!现十丈无影之形而夺海航之人于鱼龙之腹,要为奇事。至于动三殿之临幸,感东朝之恩锡,岂偶然哉!自是此山当为钱塘胜境,福被民生,当与长江为量数矣。备末之功等乎开山,然则寿也实屹立乎三百九十四载之下,来者勉诸。绍定己丑仲夏记(《洺水集》卷一一。又见《淳祐临安志辑佚》卷五,《咸淳临安志》卷七七,《武林梵志》卷二。)。
转:原脱,据《咸淳临安志》、《武林梵志》补。
九日禺中登沃洲放鹤峰南望天台诸山 宋末元初 · 谢翱
镜面小蓬岛,入剡脱我骖。
舍棹来沃洲,下岭见精蓝。
修眉浮天姥,天台在其南。
良游爱九日,巾堕发不栉。
醉浮秋夕英,饥食决明实。
远寻竺僧迹,俛仰千载陈。
狂呼许元度,王谢十八人。
彷佛川谷应,草木皆冥冥。
便欲即之语,又疑物所冯。
闭目游泰初,寥廓以为邻。
同人醵酒桂堂为吴城祝五十初度用东坡八月十七日天竺僧送桂花分赠元素韵 清 · 杭世骏
七言律诗 押先韵 出处:道古堂诗集卷十五
桂实餐完倚桂眠,真应唤作桂堂仙。
吾家近占东西屋,此树曾经大小年。
细乳上扶朝露重,蜷枝横贯晚云妍。
姮娥贪看人间乐,时送清芬到酒边。
次信川守赵叔(集命)寄示韵 清 · 李天辅
五言律诗 押先韵 出处:晋庵集
画阁新添槛,遥知卧听蝉。
诗应池上得,书或雨中传。
鹤立参民诉,荷开笑妓筵。
秋来佳约在,沧海问渔船。
与辩才禅师(二)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某向与儿子竺僧名迨于观音前剃落,权寄缁褐,去岁明堂恩,已奏授承务郎,谨与买得度牒一道,以赎此子。今附赵君赍纳,取老师意,剃度一人,仍告于观音前,略祝愿过,悚息悚息!《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一。
与子明(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七、西楼帖
轼启:因循久不奉状,亦多时不捧来诲,倾系殊深。即日远想尊体佳胜,侄儿女各无恙。乡人到者,皆言兄临政,精敏之誉,甚慰想望。轼此并安常。昨五月生者婴儿名叔寄,甚长进。子由在陈州安,八月中生一女,名宛娘,必已知之。曾托石嗣庆秘校附书并公服□必达。兄去替更只半年,必且为东上之计,不知会于何处?轼自到阙二年,以论事方拙,大忤权贵,近令南床捃摭弹劾,寻下诸路体量,皆虚,必且已矣。然孤危可知。春间,必须求乡里一差遣,若得,即拜见不远矣。忠义古今所难,得虚名而受实祸,然人生得丧皆前定,断置已久矣,终不以此屈。远书,不敢覼缕,略报免忧耳。冬寒,千万善保尊重,不备。弟轼再拜都曹子明兄、县君二嫂左右。十月廿八日。
春夜奉怀苏仲豫次陈无己韵赠仲豫 北宋 · 李彭
七言律诗 押先韵
云外头陀是去年,已看汀草涨晴川。
梦中未觉关河远,枕底忽闻钟鼓传。
但可马曹聊拄颊,看渠凤阁竞加鞭。
蓬窗想得司春瓮,一夜糟床酒注泉。
仲豫买侍儿作小诗戏之 北宋 · 李彭
七言律诗 押尤韵
霜鹗横空河汉秋,聊随鸡鹜稻梁谋。
却将属国旧长剑,换得石城新莫愁。
要遣短辕无复驭,定看遥集解忘忧。
匡山醉客时相访,莫下疏帘作障羞。
赠苏仲豫 北宋 · 李彭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平生照眼玉壶冰,解向朝阳续凤鸣。
黄鹄楼前重会面,白莲社里定交情。
疏才我亦怜文举,大雅君应笑正平。
贳酒临邛聊复尔,莫令狗监污高明。
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墓志铭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栾城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欧阳文忠公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简肃公讳奎之女也。简肃公事真宗朝,所至以才名称。晚事仁宗,为参知政事。章献太后临朝,公刚毅守节,事不茍随,朝廷赖之,天下至今称焉。文忠公以文章名当世,其风节尤峻。早岁以言事不合,流落于外,仁宗亮其忠,晚用之,亦参知政事。仁宗、英宗之际,其所以绥靖朝廷者,与丞相忠献韩公相为表里。盖二公之功名,士大夫举知之。夫人简肃公之第四女,母曰金城夫人,亦贤妇人也。夫人高明清正,而敏于事,有父母之风。及归于欧阳氏,治其家事,文忠所以得尽力于朝而不恤其私者,夫人之力也,而世莫知之。初简肃见文忠公,愿以夫人归焉,未及而薨。及文忠公贬夷陵令,金城以简肃之志嫁夫人于许州,不数日从公南迁。姑韩国太夫人性刚严好礼,夫人生于富贵,方年二十,从公涉江湖,行万里,居小邑,安于穷陋,未尝有不足之色。事韩国时,其起居饮食,寒温节度,未尝少失其意,虽寒乡小家女有不能也。夫人幼随金城朝于禁中,面赐冠帔。及文忠为枢密副使,夫人入谢,慈圣光献太后一见识之,曰:「夫人薛家女邪」?夫人进对明辩,自是每入辄被顾问,遇事阴有所补。尝待班于廊下,内臣有乘间语及时事者,意欲达之文忠,夫人正色拒之曰:「此朝廷事,妇人何预焉?且公未尝以国事语妻子也」。文忠归老颍上,慈圣尝幸集禧,过其旧庐,使人访问夫人。其后姻家有入禁中者,慈圣犹使传旨问劳。文忠既薨,夫人不御珠翠罗纨,服布素者十七年。文忠平生不事家产,事决于夫人,率皆有法。从文忠起艰难,历侍从,登二府,既薨,盛衰之变备矣。而其出入丰约皆有常度,以韩国治家之法戒其诸妇,以文忠行己大节厉其诸子,而不责以富贵。平居造次必以礼,辞气容止虽温而庄,未尝疾言厉色,而整衣冠,正颜色,虽寒暑疾病不改其度。将终疾革,言语如平日。见诸子号泣,曰:「吾年至此,死其常也。此尔等忧,岂复预吾事邪」?其天性安于礼法,恬于祸福如此。享年七十有三,元祐四年八月戊午终于京师,十一月甲申祔于文忠之茔。夫人始以文忠贵,封寿安县君,八迁为仁寿郡夫人,复以其子三迁封安康郡太夫人。子男八人:发,故承议郎,少府监丞;奕,故光禄寺丞,监陈州粮料院;棐,朝散郎,尚书职方员外郎,充集贤校理;辩,宣德郎,监澶州河北酒税。其四人皆未名而卒。女三人,皆未及嫁而卒。孙男六人:逊,陕州司户参军;宪,新授滑州韦城县主簿;恕,雄州防禦推官,监西京左藏库;愬、愿、懋,并假承务郎。孙女七人,长适权忠武军节度判官苏京,次适承事郎元耆弼,次适许州长社县主簿范祖朴,次适承奉郎王微,次适承务郎王景文,次许嫁承务郎苏迨,次尚幼。适范、王氏三人皆早卒。曾孙二人:延世、奉世。若薛氏、欧阳氏世家,既具于简肃、文忠之志。辙少获知于文忠公,出入门下,与其诸子游,知夫人平生为详,而子棐复以状求铭,铭曰:
简肃之肃,夫人实承之。文忠之忠,夫人实成之。既成其夫,亦遗其子。白发素襦,动不忘礼。贫富之交,生死之间,有以壮夫,而莫克安。夫人居之,不慑不疑。问谁使然?简肃之遗。有立于朝,文忠子孙。岂独文忠?夫人与存。
寄学芝山正叔寄诗有想叹之意次元韵 北宋 · 彭汝砺
七言律诗 押灰韵
想望独登城上台,重云不见首勤回。
久分笑语心几塞,忽得诗书眼为开。
草褐岸巾随鹿豕,佳山野水外尘埃。
公名方与风霆远,未可窥余寂寞来。
杭州孤山寺三用张祜诗韵 清 · 弘历
五言律诗 押侵韵 出处:御制诗五集卷六
孤山自有岑(古山盖孤山之误西湖志称陈文帝天嘉元年有天竺僧持辟支佛舍利至杭遂于孤山建寺立塔此刹创自南朝唐人巳多题咏名迹最古后人以孤讹古亦以音相近耳),佛寺照湖心。
古往今何在,山阳水却阴。
难寻当日景,略寓五言深。
命舫问他处,菁葱隐远林。
护法论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以仁义忠信为道耶,则孔子固有仁义忠信矣;以长生久视为道耶,则曰「夕死可矣」,是果求闻何道哉?岂非大觉慈尊识心见性无上菩提之道也?不然,则列子何以谓「孔子曰:『丘闻西方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列子学孔子者也,而遽述此说,信不诬矣。孔子,圣人也,尚尊其道。而今之学孔子者,未读百十卷之书,先以排佛为急务者,何也?岂独孔子尊其道哉,至于上下神祇,无不宗奉。矧兹凡夫,辄恣毁斥,自昧己灵,可不哀欤!韩愈曰:「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盖为史者采摭人之实迹,尚有刑祸,况无故轻薄,以毁大圣人哉?且兹人也,无量劫来,沈沦诸趣,乘少善力,而得此身,寿夭特未定也,纵及耳顺、从心之年,亦暂寄人间耳。以善根微劣,不能亲炙究竟其道,须臾老之将至。为虚生浪死之人,自可悲痛;何暇更纵无明业识,造端倡始,诱引后世阐提之党,背觉合尘,同入恶道?罪萃厥身,可不慎哉!且佛何求于世,但以慈悲广大,愿力深重,哀见一切众生,往来六道,受种种苦,无有已时。故从兜率天宫,示现净饭国王之家,为第一太子,道德文武,端严殊特,于圣人中,而所未有。于弱冠之年,弃金轮宝位,出家修道,成等正觉,为天人师。随机演说三乘五教,末后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摩诃迦叶,为教外别传,更相传授,接上根辈。故我本朝太宗皇帝之序《金刚般若》也,则曰:「叹不修之业薄,伤强执之愚迷,非下士之所知,岂浅识之能究」。大哉圣人之言,深可信服。一从佛法东播之后,大藏教乘,无处不有,故余尝谓欲排其教,则当尽读其书,深求其理,摭其不合吾儒者,与学佛之尤者折疑辨惑,而后排之可也。今不通其理而妄排之,则是斥鴳笑鹍鹏,朝菌轻松柏耳。欧阳修曰「佛者善施无验不实之事」,盖亦未之思耳。尝原人之造妄者,岂其心哉?诚以赒急饥寒,茍免患难而已,佛者舍其至贵极富,为道忘身,非饥寒之急?无患难可免,其施妄也,何所图哉?若以造妄垂裕其徒,凡夫尚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而佛岂不知耶?古今世人,有稍挟欺绐者,必为众人所弃,况有识之贤者乎?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俾其佛教,绵亘千古,周匝十方,天龙神鬼无不倾心,菩萨罗汉更相弘化?试此论之,有诈妄心者,求信于卑凡下愚,尚不可得,况能摄伏于具神通之圣人哉?经云:「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诳语者」。又云「诸佛如来无妄语者」。信哉斯言,明如皎日!孟子曰:「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余则曰:「诵佛之言,行佛之行,是佛而已矣,何慊乎哉」!佛祖修行,入道蹊径,其捷如此,而人反以为难,深可闵悼。撮其枢要,戒、定、慧而已。若能持戒,决定不落三涂;若能定力,决定功超六欲;若能定慧圆明,则达佛知见,入大乘位矣,何难之有哉?《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学之」。其是之谓乎!韩愈与大颠论议,往复数千言,卒为大颠一问曰:「公自揣量学问知识,能如晋之佛图澄乎?能如姚秦之罗什乎?能如萧梁之宝志乎」?愈曰:「吾于斯人,则不如矣」。大颠曰:「公不如彼明矣。而彼之所从事者,子以为非,何也」?愈不能加答,其天下之公言乎!佛岂妨人世务哉?《金刚般若》云:「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维摩经偈》云:「经书咒禁术,工巧诸伎艺。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法华经》云:「资生业等,皆顺正法」。傅大士、庞道元岂无妻子哉?若也身处尘劳,心常清净,则便能转识为智。犹如握土成金,一切烦恼,皆是菩提,一切世法,无非佛法。若能如是,则为在家菩萨、了事凡夫矣,岂不伟哉?欧阳修曰「佛为中国大患」,何言之甚欤,岂不尔思!凡有害于人者,奚不为人所厌而天诛哉?安能深根固蒂于天下也?桀、纣为中国天子,害迹一彰,而天下后世共怨之。况佛远方上古之人也,但载空言,传于此土,人天向化,若偃风之草,茍非大善大慧,大利益,大因缘,以感格人天之心者,畴克尔耶?「一切重罪,皆可忏悔;谤佛法罪,不可忏悔」。诚哉是言也!谤佛法则是自昧其心耳,其心自昧,则犹破瓦不复完,灰烬不重木矣,可忏悔哉?佛言「唯有流通佛法,是报佛恩」。今之浮图,虽千百中无一能髣髴古人者,岂佛法之罪也,其人之罪。虽然如是,礼非玉帛而不表,乐非钟鼓而不传,非藉其徒,以守其法,则佛法殆将泯绝无闻矣,续佛寿命何赖焉?滥其形服者,诛之自有鬼神矣,警之自有果报矣,威之自有刑宪矣,律之自有规矩矣,吾辈何与焉?然则是言也,余至于此,卒存二说。苏子瞻尝谓余曰:「释氏之徒,诸佛教法所系,不可以庶俗待之。或有事至庭下,则吾徒当以付嘱流通为念,与之阔略可也」。又曾逢原作郡时,释氏有讼者,阅实其罪,必罚无赦,或有勉之者,则曰:「佛法委在国王大臣,若不罚一戒百,则恶者滋多。当今之世,欲整齐之,舍我辈其谁乎」?余考二公之言,则逢原所得多矣。其有不善者,诚可恶也,岂不念皇恩度牒,不与征役者,人主之惠哉?岂不念古语有云「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哉?岂不念辞亲弃俗当为何事哉?岂不念光阴易往而道业难成哉?岂不念道眼未明而四恩难报哉?岂不念行业不修而滥膺恭敬哉?岂不念道非我修而谁修哉?岂不念正法将坠而魔法增炽哉?盖昔无著遇文殊时,已有凡圣同居、龙蛇混杂之说,况今去圣逾远,求其纯一也,不亦难乎?然念大法所寄,譬犹披沙拣金,裒石攻玉,纵于十斛之沙得粒金,一山之石得寸玉,尚可以为世珍宝也。非特学佛之徒为然。孔子之时,已分君子儒、小人儒矣,况兹后世服儒服者,岂皆孔、孟、颜、闵者哉?虽曰学者求为君子,安能保其皆为君子耶?历观自古巨盗奸臣,强叛猾逆,率多高才博学之士,岂先王圣教之罪欤?岂经史之不善欤?由此喻之,末法像教之僧,败群不律者,势所未免也。韩愈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曾有也。自黄帝已下、文武已上,举皆不下百岁,后世事佛渐谨,年代尤促」。陋哉,愈之自欺也!愈岂不闻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舜与文王,皆圣人也,为法于天下后世,安可夷其人、废其法乎?况佛以净饭国王,为南赡部洲之中,而非夷也。若以上古未尝有而不可行,则蚩尤、瞽瞍生于上古,周公、仲尼生于后世,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取上古之凶顽哉?而又上古野处穴居,茹毛饮血,而上楝下宇、钻燧改火之法起于后世者,皆不足用也。若谓上古寿考,而后世事佛渐谨,而年代尤促者,窃铃掩耳之论也。愈岂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事乎?岂不知孔鲤、颜渊、冉伯牛之夭乎?又《书·无逸》曰:「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彼时此方未闻佛法之名。自汉明佛法至此之后,二祖大师百单七岁,安国师百二十八岁,赵州和尚七百二十甲子,岂佛法之咎也?又曰「如彼言可凭,则臣家族合至灰灭」,此亦自蔽之甚也。佛者大慈大悲,大喜大舍,自他无间,冤亲等观。如提婆达多,种种侵害于佛,而终怜之,受记作佛。而后世若求喜怒祸福以为灵,则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矣,安得谓之大慈悲之父乎?世间度量之人,尚能遇物有容,犯而不校,况心包太虚、量廓沙界之圣人哉?信与不信,何加损焉!佛者如大医王,善施法药,有疾者信而服之,其疾必瘳;其不信者,盖自弃耳,岂医王之咎哉!夏虫不可语冰霜,井蛙不可语东海,吾于韩愈见之矣。若谓事佛促寿,则毁佛者合当永寿,后世之人,排佛者故多矣。士庶不足道也,如唐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旬废教,至六年三月初,才及半年而崩者,此又何也?如唐李白、杜甫、卢仝、李翱之辈,韩愈亦自知其不及矣,然诸子亦未尝排佛,亦不失高名也。众人之情,莫不好同而恶异,是此而非彼。且世之所悦者,纷华适意之事,释之所习者,简静息心之法,此其所以相违于世也。诸有智者,当察其理之所胜,道之所在,又安可不原彼此之是非乎?林下之人,食息禅燕,所守规模,皆佛祖法式,古今依而行之,举皆證圣成道,每见讥于世者,不合俗流故也。佛之为法,甚公而至广,又岂止缁衣祝发者得私为哉?故唐相裴公美序《华严法界观》云:「世尊初成正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證得』。于是称法界性,说《华严经》,佛之随机接引,故多开遮权变,不可执一求也」。欧阳永叔曰:「无佛之世,诗书雅颂之声,其民蒙福如此」。永叔好同恶异之心,是则是矣,然不能通方远虑,何其隘哉!若必以结绳之政施之于今,可乎?殊不知天下之理,物希则贵。若使世人举皆为儒,则孰不期荣?孰不谋禄?期谋者众,则争竞起;争竞起,则妒忌生;妒忌生,则褒贬胜;褒贬胜,则雠怨作;雠怨作,则挤陷多;挤陷多,则不肖之心无所不至矣。不肖之心无所不至,则为儒亦不足为贵矣。非特儒者为不足贵也,士风如此,则求天下之治也亦难矣。佛以其法,付嘱国王大臣,不敢自专也,欲使其后世之徒,无威势以自尊,隆道德以为尊,无爵禄以自活,依教法以求活。乞食于众者,使其折伏憍慢,下心于一切众生。又《维摩经》:「佛令迦叶前往问疾,迦叶忆念昔于贫里,而行乞食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大迦叶,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从贫乞也』」。肇法师注云:「迦叶以贫人,昔不植福,故生贫里。若今不积善,后复弥甚。慜其长苦故,多就乞食」。又曰:「见来求者,为善师想」。什法师注云:「本无施意,因彼来求,发我施心,则为我师,故为善师想也」。不畜妻子者,使其事简累轻,道业易成也;易其形服者,使其远离尘垢,而时以自警也。惜乎窃食其门者,志愿衰劣,不能企及古人,良可叹也。且导民善世,莫盛乎教;穷理尽性,莫极乎道。彼依教行道,求至乎涅槃者,以此报恩德,以此资君亲,不亦至乎?故后世圣君,为之建寺宇,置田园,不忘付嘱,使其安心行道,随方设化,名出四民之外,身处六和之中。其戒净,则福荫人天;其心真,则道同佛祖。原其所自之恩,皆吾君之赐也。茍能以禅律精修,于天地无愧,表率一切众生,小则迁善远罪,大则悟心證圣,上助无为之化,密资难报之恩,则不谬为如来弟子矣。茍违佛祖之戒,滥膺素餐,罪岂无归乎!上世虽有三武之君,以徇邪恶下臣之请,锐意剪除,既废之后,随而愈兴。犹霜风之肃物也,亦暂时矣。如冬后有春之譬,欲尽歼草木者,能使冬后无春则可矣;茍知冬后有春,则何苦自当其恶,而彰彼为善也,于己何益哉?余尝观察其徒,中间有辞荣舍富者,俊爽聪明者,彼亦不知富贵可乐,春色可喜,肥鲜之甘,车服之美,而甘心于幽深阒寂之处,藜羹韦布,仅免饥寒,纵未能大达其道,是必渐有所自得者欤。议者深嫉其徒不耕而食,亦人知其一,而莫知其他也。岂不详观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以至山林江海之上,草窃奸宄;市廛邸店之下,娼优厮役;僻源邪径之间,欺公负贩;神祠庙宇之中,师童巫祀者皆然也,何独至于守护心城者而厌之哉?今户籍之民,自犁锄者,其亦几何?释氏有刀耕火种者,栽植林木者,灌溉蔬果者,服田力穑者矣。岂独今也,如古之地藏禅师,每自耕田,尝有语云:「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这里种田博饭吃」。百丈惟政禅师命大众开田,曰:「大众为老僧开田,老僧为大众说大法义」。大智禅师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沩山问仰山曰:「子今夏作得个什么事」?仰山曰:「锄得一片地,种得一畬粟」。沩山曰:「子可谓不虚过时光」。断际禅师每集大众栽松钁茶,洞山聪禅师常手植金刚岭松,故今丛林普请之风尚存焉。释氏虽众,而各止一身,一粥一饭,补破遮寒,而其所费亦寡矣。且其既受国恩,绍隆三宝,而欲复使之为农,可乎?况其田园随例常赋之外,复有院额科敷、官客往来,种种供给,岁之所出,犹愈于编民之多也。其于公私,何损之有!余尝疾今官有劝农之虚名,而挟抑农之实患。且世之利用,茍有益者,不劝而人自趋矣。今背公营私者,侵渔不已,或夺其时,作不急之务,是抑之也,何劝之有?今游惰者十常七八,耕者十止二三。耕者虽少,若使常稔,则菽粟亦如水火矣。近岁或旱或潦,无岁无之,四方之稼,秀而不实者,岁常二三,甚者过半,亦岂为耕者少而粮不足哉?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富」。茍无以致和气而召丰年,虽多耕而奚以为?岁之丰凶,系乎世数,意其天理亦自有准量与。岁常丰,谷愈贱,耕者愈少,此灼然之理。僧者,佛祖所自出也,有苦行者,有密行者,各人有三昧,随分守常德,孜孜于戒律,念念在定慧。能舍人之所难舍,能行人之所不能行,外富贵若浮云,视色声如谷响,求道则期大悟而后已,惠物则念众生而不忘。今厌僧者,其厌佛祖乎。佛以持戒当行孝,不杀不盗,不淫不妄,不茹荤酒,以此自利利他,则仁及含灵耳,又岂现世父母哉?盖念一切众生,无量劫来皆曾为己父母宗亲,故等之以慈,而举期解脱,以此为孝,不亦优乎?且聪明不能敌业,富贵岂免轮回?铜山奚补于馁亡,金穴靡闻于长守。余忝高甲之第,仕至圣朝宰相,其于世俗名利何慊乎哉!拳拳系念于此者,为其有自得于无穷之乐也。重念人生幻化,不啻浮泡之起灭。于兹五蕴完全之时,而不闻道,可不惜哉!若世间更有妙道,可以印吾自肯之心,过真如、涅槃者,吾岂不能舍此而趋彼耶?恶贫欲富,畏死欣生,饮食男女,田园货殖之事,人皆知之,君子不贵也,所贵也者,无上妙道也。或谓余曰:僧者毁形遁世之人,而子助之何多哉」?余曰:余所存诚者,佛祖遗风矣,岂恤乎他哉?子岂不闻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孰谓巾发而娶者,必为孝子贤人?今世俗之间,博弈饮酒,好勇斗狠,以危父母者,比比皆是也,又安相形而不论心哉?前辈有作《无佛论》者,何自蔽之甚也!今夫日月星辰,雷霆风雨,昭昭然在人耳目,岂无主张者乎?名山大川,神祇庙貌,可谓无乎?世间邪精魍魉,小小鬼神,犹尚恪然信其是有,何独至于佛而疑之?旷大劫来,修难行苦行,成等正觉,为圣中至圣,人天法王。明极法身,充满沙界,而谓之无,可乎哉?《大集经》云:「商主天子问:『佛在世之日,有所供养,世尊是受者,而施者获福。世尊灭后,供养形像,谁为受者』?佛言:『诸佛,如来法身也,若在世,若灭后,所有供养,其福无异』」。《华严》亦云:「佛以法为身,清净如虚空」。虽然诸佛而名其道,盖善权方便、接引之门耳,若必谓之无,则落空见外道,断见外道,自昧自弃,可悲也矣。如云门大师云:「我当时若见,一捧打杀与狗子吃者」。此大乘先觉之人解粘去缚、遣疑破执而已,岂初学者可躐等哉!此可与智者道,不可与愚者语。其教之兴也,恢弘之则有具神通之圣人,信向之则有大根器之贤哲,以至天地鬼神之灵,无不景慕,岂徒然哉?大抵所尚必从其类,拟之必从其伦,般若正知,菩提真见,岂凡庸之人所能睥睨哉!故同安察云:「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圣那能达此宗」?缘觉辟支、四果声闻尚不与其列,况其下者乎?在圣则为大乘菩萨,在天则为帝释梵王,在人则为帝王公侯。上根大器、功成名遂者,在僧俗中亦必宿有灵骨,负逸群超世之量者,方能透彻。故古德云:「闻而不信,尚结佛种之因;学而未成,犹益人天之福」。惜乎愚者昧而不能学,慧者疑而不能至。间有世智辩聪者,必为功名所诱,思日竞辰,焚膏继晷,皇皇汲汲然,涉猎六经子史,急目前之应对尚且不给,何暇分阴及此哉?或有成名仕路者,功名汩其虑,富贵荡其心,反以此道为不急,罔然置而不问不觉。光阴有限,老死忽至。临危凑亟,虽悔奚追!世有大道远理之如此也,而不窥其涯涘者,愧于古圣贤多矣,既不闻道,则必流浪生死,散入诸趣,而昧者甘心焉,是谁之过与?嵩岳圭禅师云:「佛有三能、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佛能度一切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是谓三能三不能也」。今有心愤愤,口悱悱,闻佛似寇雠,见僧如蛇虺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且佛尚不能化导无缘,吾如彼何哉?议者皆谓梁武奉佛而亡国,盖不探佛理者,未足与议也。国祚之短长,世数之治乱,吾不知其然矣。尧舜大圣,而国止一身,其禅位者,以其子之不肖而后禅也。其子之不肖,岂天罪之与?自开辟至汉明帝以前,佛法未至于此,而国有遇难者何也?唐张燕公所记梁朝四公者,能知天地鬼神变化之事,了如指掌,而昭明太子亦圣人之徒也。且圣者以治国治天下为绪馀耳,岂无先觉之明,而慎择可行之事,以告武帝哉?盖定业不可逃矣。呜呼!定业之不可作也,犹水火之不可入也,其报之来,若四时之无爽也。如西土师子尊者,此土二祖大师,皆不免也。又岂直师子、二祖哉?释迦如来,尚且不免金锵马麦之报,况初学凡夫哉?盖修也者,改往修来矣。且宿业既还已,则将来之善,岂舍我哉?今夫为女形者,实劣于男矣,遽欲奉佛而可亟变为男子乎?必将尽此报身,而愿力有待于来世乎?梁武寿高九十,不为不多,以疾而卒,不至大恶。但舍身之谬,以其先见祸兆,筮得《乾》卦「上九」之变,取其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以此自卑,欲图弭灾召福者。梁武自谬尔,于佛何有哉?梁武小乘根器,专信有为之果,兹其所以不遇达磨之大法也。过信泥迹、执中无权者,亦其定业使之然乎?但圣人创法,本为天下后世,岂为一人设也。孔子曰「仁者寿」,而力称回之为仁,而回且夭矣,岂孔子之言无验与?盖非为一人而言也。梁武之奉佛,其类回之为仁乎?侯景兵至,而集沙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者,过信泥迹,而不能权宜适变也。亦犹后汉向诩,张角作乱,诩上便宜,颇多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则当自消灭。又如《后汉·盖勋传》: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扶风宋枭为守,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多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此亦用之者不善也,岂《孝经》之罪与!抑又安知武帝前定之业祸不止此,由作善以损之,故能使若是之寿也?帝尝以社稷存亡久近问于志公,公自指其咽示之,盖谶侯景也。公临灭时武帝又复询诘前事,志公曰:「贫僧塔坏,陛下社稷随坏」。公灭后,奉敕造塔已毕,武帝忽思曰:「木塔其能久乎」?遂命撤去,改创以石塔,贵图不朽,以应其记。拆塔才毕,侯景兵已入矣。至人岂不前知耶?如安世高、帛法祖之徒,故来毕前世之对,不远千里,自投死地者,以其定业不可逃也。如晋郭璞,亦自知其不免,况识破虚幻、视死如归者乎?岂有明知宿有所负,而欲使之避拒茍免哉!欧阳永叔《跋万回神迹记碑》曰:「世传道士骂老子云:佛以神怪祸福,恐动世人,俾皆信向,故僧尼得享丰饶。而吾老子高谈清净,遂使我曹寂寞」。此虽鄙语,有足采也。永叔之是其说也,亦小有才,而未达通方之大道者与,不揣其本之如此也。神怪祸福之事,何世无之,但儒者之言,文而略耳。又况真学佛者,岂以温饱为志哉,本以求无上菩提,出世间之大法耳。且道士是亦弃俗人也,若以出家求道,则不以寂寞为怨;若以图脯啜为心,则不求出离,不念因果,世间万途,何所不可哉?或为胥徒,或习医卜,百工技艺,屠沽负贩,皆可为也,弃此取彼孰禦焉。唐太宗方四岁时,已有神人见之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能济世安民」。及其未冠也,果然建大功业,亦可谓大有为之君矣。欧阳修但一书生耳,其修《唐书》也,以私意臆说,妄行褒贬,比太宗为中才庸主,而后世从而和之,无敢议其非者。呜呼!学者随世高下,而欧阳修独得专美于前,诚可叹也。作史者固当「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而修之编史也,唐之公卿好道者甚多,其与禅衲游、有机缘事迹者,举皆削之。及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而自称,何也?以「居士」自称,则知有佛矣;知有而排之,则是好名而欺心耳,岂为端人正士乎?今之恣排佛以沽名者亦多矣,如唐柳子厚移书韩退之不须力排二教,而退之集无答子厚书者,岂非韩公知其言之当而默从之,故不复与之辩论也?近世王逢原作补书。鄙哉逢原,但一孤寒庸生耳,何区区阐提之甚也?退之岂不能作一书,而待后人补也?其不知量也如此!盖汉唐以来,帝王公侯奉佛者,不可胜计也,岂害其为贤圣哉。余尝谓欧阳修曰:「道先王之言,而作嚚讼匹夫之见。今匿人之善,偏求其短,以攻刺之者,嚚讼匹夫也。公论天下后世之事者,可如是乎」?甚哉,欧阳修之自蔽也!而欲蔽于人,又欲蔽天下后世,幸其私臆之流言,终必止于智者。虽见笑于通方博古之士,而未免诱惑于躁进狂生耳。如斯人也,使之侍君,则佞其君绝佛种性,断佛慧命;与之为友,则导其友戕贼真性,奔竞虚名。终身不过为一聪明凡夫矣,其如后世恶道何?修乎修乎,将谓世间更不别有至道妙理,止乎如此缘饰些小文章而已,岂非庄生所谓河伯自多于水,而不知复有海乎?若也使其得志,则使后世之人永不得闻旷劫难逢之教,超然出世之法,岂不哀哉!岐人天之正路,瞎人天之正眼,昧因果之真教,浇定慧之淳风,无甚于修也。余尝观欧阳修之书尺,谍谍以忧煎老病自悲,虽居富贵之地,戚戚然若无容者。观其所由,皆真情也,其不通理性之明验与。由是念之,大哉真如圆顿之道,岂僻隘浅丈夫之境界哉!六道轮回,三途果报,由自心造,实无别缘。谓彼三途六道自然而然者,何自蔽之甚也。一失人身,悔将何及。三界万法,非有无因而妄招果;茍不顾因果,则是自欺其心;自欺其心,则无所不至矣。近世伊川程颢谓「佛家所谓出世者,除是不在世界上行,为出世也」。士大夫不知渊源而论佛者,类如此也。殊不知色、受、想、行、识,世间法也;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出世间法也。学佛先觉之人,能成就通达出世间法者,谓之出世也。稍类吾儒之及第者,谓之登龙折桂也,岂其真乘龙而握桂哉?佛祖应世,本为群生,亦犹吾教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岂以不在世界上行为是乎?超然自利而忘世者,岂大乘圣人之意哉?然虽如是,伤今不及见古也,可为太息。古之出世如青铜钱,万选万中,截琼枝寸寸是玉,析栴檀片片皆香。今则鱼目混珠,薰莸共囿,羊质虎皮者多矣,遂致玉石俱焚。古人三二十年,无顷刻间杂用身心,念念相应,如鸡伏卵。寻师访友,心心相契,印印相證。琢磨淘汰,净尽无疑。晦迹韬光,陆沈于众。道香果熟,诸圣推出,为人天师,一言半句,耀古腾今,万里同风,千车合辙。今则习口耳之学,裨贩如来,披师子皮,作野干行,说时似悟,对境还迷。所守如尘俗之匹夫,略无愧耻,公行贿赂,密用请托,劫掠常住,交结权势,佛法凋丧,大率缘此,得不为尔寒心乎?余尝爱本朝王文康公著《大同论》,谓儒、道、释之教,沿浅至深,犹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诚确论也。余辄是而详之。余谓:群生失真迷性,弃本逐末者,病也;三教之语以驱其惑者,药也。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使之求为君子者,治皮肤之疾也;道书使之日损、损之又损者,治血脉之疾也;释氏直指本根、不存枝叶者,治骨髓之疾也。其无信根者,膏肓之疾,不可救者也。儒者言性,而佛见性;儒者劳心,而佛者安心;儒者贪著,而佛者解脱;儒者喧哗,而佛者纯静;儒者尚势,而佛者忘怀;儒者争权,而佛者随缘;儒者有为,而佛者无为;儒者分别,而佛者平等;儒者好恶,而佛者圆融;儒者望重,而佛者念轻;儒者求名,而佛者求道;儒者散乱,而佛者观照;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进求,而佛者休歇。不言儒者之无功也,亦静躁之不同矣。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犹是佛家金锁之难也,同安察云「无心犹隔一重关」,况著意以观妙乎?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佛则虽见可欲,心亦不乱,故曰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法之风,不动如来,犹四风之吹须弥也。老子曰「弱其志」,佛则立大愿力。老以玄牝为天地之根;佛则曰「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外无一法而建立」。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老以抱一专气、知止不殆、不为而成、绝圣弃智,此则正是《圆觉》作、止、任、灭之四病也。老曰「去彼取此」,释则圆同太虚,无缺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老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文殊师利则以身为如来种,肇法师解云:「凡夫沈沦诸趣,为烦恼所蔽,进无寂灭之欢,退有生死之畏,故能发迹尘劳,标心无上,植根生死,而敷正觉之华。盖幸得此身,而当勇猛精进,以成办道果。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是故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老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释则曰「离色求观非正见,离声求听是邪闻」。老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释则曰「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老曰「智慧出,有大伪」;佛则无碍清净慧,皆从禅定生,以大智慧到彼岸。老曰「我独若昏,我独闷闷」;《楞严》则以明极为如来,三祖则曰「洞然明白」,大智则曰「灵光洞耀,迥脱根尘」。老曰「道为物也,唯恍唯惚。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释则务见谛明了,自肯自重。老曰「道法自然」;楞伽则曰「前圣所知,转相传授」。老曰「物壮则老,是谓非道」;佛则一念普观无量劫,无去无来亦无住。以谓道无古今,岂有壮老?人之幼身亦老也,岂谓少者是道,老者非道乎?老则坚欲去兵,佛则以一切法皆是佛法。老曰「道之出言,淡乎其无味」;佛则云「信吾言者,犹如食蜜,中边皆甜」。老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若据宗门,中则勤而行之,正是下士,为他以上士之士,两易其语。老曰「塞其穴,闭其门」;释则属造作以为者败,执者失,又成落空。老欲去智愚民,复结绳而用之;佛则以智波罗蜜,变众生业识为方便智,换名不换体也。不谓老子无道也,亦浅奥之不同耳。虽然,三教之书,各以其道善世砺俗,犹鼎足之不可缺一也。若依孔子行事,为名教君子;依老子行事,为清虚善人,不失人天可也。若曰尽灭诸累,纯其清净本然之道,则吾不敢闻命矣。余尝喻之:读儒书者,则若趋炎附灶而速富贵;读佛书者,则若食苦咽涩而致神仙,其初如此,其效如彼。富贵者未死已前,温饱而已,较之神仙,孰为优劣哉?儒者但知孔孟之道而排佛者,舜犬之谓也。舜家有犬,尧过其门而吠之。是犬也,非谓舜之善而尧之不善也,以其所常见者舜,而未常见者尧也。《吴书》云:吴主孙权问尚书令阚泽曰:「孔丘、老子得与佛比对否」?阚泽曰:「若将孔、老二家比校佛法,远之远矣。所以然者,孔、老设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诸佛说教,诸天奉行,不敢违佛。以此言之,实非比对明矣」。吴主大悦。或曰:佛经不当誇示诵习之人必获功德。盖不知诸佛如来,以自得自證诚实之语,推己之验,以及人也,岂虚言哉?诸经皆云以无量珍宝布施,不及持经句偈之功者,盖以珍宝住相布施,止是生人天中福报而已;若能持念,如说修行,或于诸佛之道一言见谛,则心通神会,见谢疑亡,了物我于一如,彻古今于当念,则道成正道,觉齐佛觉矣,孰盛于此哉?儒岂不曰「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也」。或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语》不云乎「学也,禄在其中矣」;《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祥」。此亦必然之理也。岂吾圣人妄以禄与庆祥誇示于人乎?或曰:诵经以献鬼神者,彼将安用?余曰:子固未闻财施犹轻,法施最重。古人盖有远行,临别不求珍宝,而乞一言以为惠者。如晏子一言之讽,而齐侯省刑;景公一言之善,而荧惑退舍。吾圣人之门弟子,或问孝,或问仁,或问政,或问友,或问事君,或问为邦,有得一言长善救失,而终身为君子者矣。此止终身治世之语耳,比之如来大慈法施,诚谛之语,感通八部龙天,震动十方世界,或向一言之下心地开明,一念之间性天朗彻,高超三界,颖脱六尘,清凉身心,剪拂业累,契真达本,入圣超凡,得意生身,自然无碍,随缘作主,遇缘即宗,先得菩提,次行济度,世间之法,复有过此者乎?一切鬼神,各欲解脱其趣,其于如来称性实谈,欣戴护持也宜矣。又况佛为无上法王,金口所说,圣教灵文,一诵之则为法轮转地。夜叉唱空,报四天王,天王闻已,如是展转,乃至梵天,通幽通明,龙神悦怿。犹若纶言诞布,诏令横流,寰宇之间,孰不钦奉?又况佛为四生慈父,如父命其子,奚忍不从?诵经之功,其旨如此。教中云:若能七日七夜心不散乱者,随其所作,定有感应。若形留神往,外寂中摇,则寻行数墨而已,何异春禽昼啼,秋虫夜鸣,虽百万遍,果何益哉!余谓耿恭拜井而出泉,鲁阳挥戈而驻日,诚之所感,只在须臾,七日之期,尚为差远。十千之鱼,得闻佛号,而为十千天子;五百之蝠,因乐法音,而为五百圣贤。蟒因修忏而生天,龙闻说法而悟道。古人岂欺我哉!三藏教乘者,权教也,实际理地者,唯此一事实也。唯佛世尊是究竟法,而一切法者,为众生设也。今不藉权教,启迪初机,而遽欲臻实际理地者,不亦见弹而思鸮炙乎?此善惠大士所谓「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也,其不然乎!佛法化度世间,皎如青天白日,而迷者不信,是犹盲人不见日月也,岂日月之咎哉!但随机演说,方便多门未易究耳。学者如人习射,久久方中。枣柏大士云:「存修却败,放逸全乖,急亦不成,缓亦不得,但知不休,必不虚弃」。又白乐天问宽禅师:「无修无證,何异凡夫」?师曰:「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则近执著,忘则落无明,此为心要耳」。此真初学入道之法门也。或谓佛教有施食真言,能变少为多,如七粒变十方之语,岂有是理?余曰:「不然。子岂不闻勾践一器之醪,而众军皆醉;栾巴一噀之酒,而蜀川为雨?心灵所至,而无感不通,况托诸佛广大愿力,廓其善心,变少为多,何疑之有?妙哉,佛之知见广大深远,具六神通。唯其具宿命通,则一念超入于多劫;唯其具天眼通,则一瞬遍周于沙界。且如阿那律小果声闻尔,唯具天眼一通,尚能观大千世界,如观掌中,况佛具真天眼乎?舍利弗亦小果声闻尔,于弟子中但称智慧第一,尚能观人根器,至八千大劫,况佛具正遍知乎?唯其知见广大深远,则说法亦广大深远矣,又岂凡夫思虑之所能及哉!试以小喻大。均是人也,有大聪明者,有极愚鲁者。大聪明者,于上古兴亡治乱之迹,六经子史之论,事皆能知。至于海外之国,虽不及到,及可观书以知之。极愚鲁者,诚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为诞也?一自佛法入此之后,间有圣人出现,流通辅翼。试摭众人耳目之所闻见者论之。如观音菩萨示现于唐文宗朝,泗洲大圣出现于唐高宗朝。婺州义乌县傅大士,齐建武四年乙丑五月八日生时,有天竺僧嵩头陀来谓曰:「我昔与汝毗婆尸佛所同发誓愿,今兜率天宫衣钵见在,何日当还」。命大士临水观形,见有圆光宝盖。大士曰:「度生为急,何思彼乐乎」?行道之时,常见释迦、金粟、定光三如来,放光袭其体。虢州阌乡张万回法云公者,生于唐贞观六年五月五日。有兄万年,久征辽左。相去万里,母程氏思其信音。公早晨告母而往,至暮持书而还。丰干禅师,居常骑虎出入,寒山、拾得为之执侍。明州奉化布袋和尚,坐亡于岳林寺,而复现于他州。宋太始初志公禅师,乃金城宋氏之子。数日不食无饥容,语多灵应。晋石勒时佛图澄,掌中照映千里。镇州善化临终之时,摇铃腾空而去。五台邓隐峰,遇官兵与吴元济交战,飞锡乘空而过,两军遂解。嵩岳帝受戒法于元圭禅师仰山小释迦,有罗汉来参,并受二王戒法,破灶堕之类,皆能證果鬼神。达磨大师一百五十馀岁,灭于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葬于熊耳山。后三岁,魏宋云奉使西域回,遇于葱岭,携一革履,归西而去。后孝庄闻奏,启坟观之,果只一履存焉。文珠师利佛灭度后,四百年犹在人间。天台南岳,罗汉所居,应供人天,屡显圣迹。汀州南安岩主,灵异颇多。潭州华林善觉禅师、武宁新兴严阳尊者,俱以虎为侍从。道宣律师持律精严,感毗沙门天王之子为护戒神,借得天上佛牙,今在人间。徽宗皇帝初登极时,因取观之,舍利隔水晶匣,落如雨点。故《太平盛典》有御制颂云:「大士释迦文,虚空等一尘。有求皆感应,无刹不分身。玉莹千轮皎,金刚百炼新。我今恭敬礼,普愿济群伦」。皇帝知余好佛,而尝为余亲言其事。如前所摭诸菩萨圣人,皆学佛者也。余所谓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摄伏于具神通圣人也?释有如弥天道安、东林慧远、生肇、融睿,陈慧荣、隋法显,梁法云、智文之徒,皆日记数万言,讲则天华坠席,顽石点头,亦岂常人哉。如李长者、龙居士,非圣人之徒欤?孙思邈写《华严经》,又请僧诵《法华经》。吕洞宾参禅设供。彼神仙也,岂肯妄为无益之事乎?况兹凡夫,敢恣毁斥?但佛之言,表事表理,有实有权,或半或满,设渐设顿,各有攸当,茍非具大信根,未能无惑。亦犹吾儒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春秋》石言于晋,神降于莘。《易》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此非神怪而何?孟子不言利,而曰「善教得民财」,于宋受兼金,此非利而何?盖圣人之言,从权适变,有反常而合道者,又安可以前后异同之言议圣人也?诸同志者,幸于佛祖之言详披谛信,真积力久,自当證之,方验不诬。天下人非之,而吾欲正之,正如孟子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余岂有他哉,但欲以公灭私,使一切人以难得之身,知有无上菩提,各识自家宝藏,狂情自歇,而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也,吾何畏彼哉!晋惠帝时,王浮伪作《化胡经》,盖不知佛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灭于穆王五十二年,历恭、懿、孝、夷、厉、宣、幽、平、桓、庄、僖、惠、襄、顷、匡、定一十六王,灭后二百四十二年,至定王三年方生老子。过流沙时,佛法遐被五天竺及诸邻国,著闻天下,已三百馀年矣,何待老子化胡哉?吕夏卿序《八师经》曰:「小人不知刑狱之畏,而畏地狱之碜。虽生得以欺于世,死亦不免于地下矣。今有人焉,奸雄气焰足以涂炭于人,而反不敢为者,以有地狱报应不可逃也。若使天下之人,事无大小,以有因果之故,比不敢自欺其心,善护众生之念,各无侵凌争夺之风,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谓佛无益于天下者,吾不信矣」。谅哉!人天路上,以福为先,生死海中,修道是急。今有欲快乐人天而不植福,出离生死而不明道,是犹鸟无翼而欲飞,木无根而欲茂,奚可得哉?古今受五福者非善报而何?婴六极者非恶报而何?此皆过去所修,而于今受报,宁不信哉!或云「天堂是妄造,地狱非真说」者,何愚如此!佛言六道,而人、天、鬼、畜,灼然可知。四者既已明矣,唯修罗、地狱二道,但非凡夫肉眼可见耳,岂虚也哉?只如神怪之事,何世无之,亦涉史传之载录,岂无耳目之闻见?虽愚者亦知其有矣。人多信于此而疑于彼者,是犹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也,可谓贤乎?曾有同僚谓余曰:「佛之戒人不食肉味,不亦迂乎?试与公详论之。鸡之司晨,狸之捕鼠,牛之力田,马之代步,犬之司禦,不杀可也;如猪羊鹅鸭水族之类,本只供庖厨之物,茍为不杀,则繁植为害,将安用哉」?余曰:不然。子未知佛理者也,吾当为子言其涯略。章明较著,善恶报应,唯佛以真天眼,宿命通,故能知之。今恶道不休,三涂长沸,良有以也。一切众生,递相吞啖,昔相负而冥相偿,岂不然乎?且有大身众生,如鲸、鳌、师、象、巴蛇、鲲鹏之类是也;细身众生,如蚊蚋、蟭螟、蝼蚁、蚤虱之类是也。品类巨细虽殊,均具一性也。人虽最灵,亦只别为一类耳。傥不能积善明德,识心见道,瞀瞀然以嗜欲为务,成就种种恶业习气,于倏尔三二十年之间,则与彼何异哉?且迦楼罗王展翅阔三百三十六万里,阿修罗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以彼观之,则此又不直毫末耳。安可以谋画之差大,心识之最灵,欺他类之渺小不灵,是恣行杀戮哉?只如世间牢狱,唯治有罪之人,其无事者,自不与焉。智者终不曰建立郡县,设官置局,不可闲冷,却须作一两段事,往彼相共闹热也。今虽众生无尽,恶道茫茫,若无冤对,即自解脱,复何疑哉?若有专切修行,决欲疾得阿耨菩提者,更食众生血肉,无有是处。唯富贵之人、宰制邦邑者,又须通一线道。昔陆亘大夫问南泉云:「弟子食肉则是?不食则是」?南泉曰:「食是大夫禄,不食是大夫福」。又宋文帝谓求那跋摩曰:「孤愧身徇国事,虽欲斋戒不杀,安可得如法也」?跋摩曰:「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帝王者,但正其出言发令,使人神悦和;人神悦和,则风雨顺时;风雨顺时,则万物遂其所生也。以此持斋,斋亦至矣;以此不杀,德亦大矣。何必辍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乎」?帝抚几称之曰:「俗迷远理,僧滞近教,若公之言,真所谓天下之达道,可以论天人之际矣」。由是论之,帝王公侯有大恩德,陶铸天下者,则可矣;士庶之家春秋祭祀,用之以时者,尚可忏悔。圆颅方服者,承佛戒律,受人信施,而反例尘俗,饮酒食肉,非特取侮于人,而速戾于天;亦袈裟下失人身者,是为最苦,忍不念哉?吾儒则不断杀生,不戒酒肉,于齑则但言「慢藏诲盗」而已,于淫则但言「未见好德如好色」而已,安能使人不犯哉?佛为之教,则彰善瘅恶,深切著明,显果报,说地狱,极峻至严,而险诐强暴者尚不悛心,况无以警之乎?然五戒但律身之粗迹,修行之初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求道證圣之人,亦未始不由此而入也。至于亡思虑,泯善恶,融真妄,一圣凡,单传密印之道,又非可以纸墨形容而口舌辩也。文章盖世,止是虚名;势望惊天,但增业习。若比以定慧之法,治本有之神明,为过量人超出三界,则孰多于此哉!士农工商,各分其业;贫富寿夭,自出前定。佛法虽亡,于我何益?佛法虽存,于我何损?功名财禄,本系乎命,非由谤佛而得;荣贵则达,亦在乎时,非由斥佛而致。一时之间,操不善心,妄为口祸,非唯无益,当如后患何?智者慎之,狂者纵之,六道、报应、胜劣所以分也。余非佞也,愿偕诸有志者,背尘合觉,同底于道,不亦尽善尽美乎?或有阐提之性根于心者,必不取于是说,余无恤焉(《护法论》,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二卷。)。
烬:原无,据右引补。
送仲豫叔党二承务赴试春闱 北宋 · 释道潜
五言律诗 押支韵
烱烱双黄鹄,雍容振羽仪。
风高辞泽国,岁暮及天池。
文彩非凡近,周旋竞陆离。
明年翔集处,九万是君期。
过韫秀堂观仲豫二诗因次其韵 其一 北宋 · 释道潜
七言绝句 押阳韵
箕南斗北各殊方,谁信相思去梦长。
蓬断草枯当岁晏,寥寥空对蕙炉香。
过韫秀堂观仲豫二诗因次其韵 其二 北宋 · 释道潜
七言绝句 押鱼韵
荆溪一别十年馀,流窜何尝定所居。
等与山河同幻质,更将三界作蘧庐。
次韵苏仲豫承务寄伯达推官 北宋 · 释道潜
押词韵第一部
苏子真豪英,气貌严且重。
幼无儿女姿,嗜好百不动。
唯馀读书事,乃与古人共。
文章造深淳,词力宽不纵。
乐哉贤父兄,道义日相从。
昨朝西湖外,目极孤鸿送。
高帆去百里,山水乏吟弄。
作诗投置邮,但述鸰原梦。